青菱角红菱角(2014-12-22 11：18：5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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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夜晚无事，慵卧床头，翻阅汪曾祺的小说《受戒》。汪先生的文章我是一向喜欢，那浓郁的乡土气息，那独到的审美颖悟，总是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发出许多情绪来；《受戒》已经看过好多回，小英子和明海之间纯真的友情，仿佛就是我们童年影子的真实写照，不过这次引起我注意的，却是文章结尾处芦苇荡里那开着白花的小小菱角。
　　我的老家在长江边上，湖汊纵横，池塘密布，儿时的记忆中，采莲摘菱是最大的乐事。莲藕一般要到盛夏时节才能使人口舌生津，菱角却迥然有异—冰消雪融，杨柳绽青，塘底的菱角就开始发芽了，那像花样的菱叶还没浮出水面，我们就急不可耐地拿来长长的竹竿，将它们连根带枝卷捞上来，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只已经冒出新芽的菱角，然后再把枝叶胡乱地放养回水中。那时的菱角完全呈黑褐色，外壳坚硬无比，咬嚼起来不仅没有什么劲道，而且带点烂味和水腥味，实在是难以下咽，但是在那物质匮乏、食难果腹的年代，这却是不可多得的美食，因此每天上午，小伙伴们站成一排卷捞新菱的各种神态，成了乡村一道生动奇异的风景。
　　蝉声不绝，红莲谢蕊，菱角的花儿也次第了，淡紫色的聚集在一起，银白色的相拥在一块，鹅的穿插在其中，仿佛一幅水墨丹青，煞是诱人。挽起裤腿，站立水中，轻轻地提起一簇菱叶，水灵灵的菱角已如刀枪附在暗红色或者青绿色的叶下。暗红色叶子一般结的是家菱，青绿色叶子一般挂的是野菱；家菱又称水菱，只有两只角，状如水牛头，个大，皮厚，味美；野菱也叫青愣，有三角、四角和五角等多种形状，个小，刺硬，味甜。既然说到了味美味甜，那就意味着菱角的吃法有讲究，的确，家菱适宜生吃，野菱最好做菜。野菱烧肉，实在是比板栗还好，买来五花肉，切成小丁，放菱角米用微火红焖，半个小时起锅，这菱角米的尖仍是脆嫩的，而里面则是粉嘟嘟的，且有一种清甜的气息在其中，外有肉汁相裹，吃起来似乎有一丝湖水的清香。菱角米也是可以炖汤的，若炖排骨汤，此汤清甜，而且喝起来不腻，水生的植物，都有这样一种特性，它们都油脂性的，即便是拿来油炸，油也渗透不进，因此用五花肉红焖的菱角米，颜色会油光泛亮，让人看了定会垂涎三尺。
　　菱角是像芝麻一样从下节节往上长的，底下的已经老了，中间的还嫩，的尚小，顶上的正开花。故而采菱也是一门技术活儿，不过水乡的孩子个个都是采菱的高手。采摘需要借助一种特制的木桶，这种木桶高不到两尺，长不足一米，里面放上一只小矮凳，以河蚌壳或者槌作桨，甚是便利；有时十几只菱桶在水面上一字儿摆开，有条不紊地来回采摘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和快慰。池塘里满是碧绿的菱，或挨挨挤挤，或稀稀疏疏，一一的，构成了夏秋季节水乡特有的旖旎风光。采菱的时候，如果伙伴中有几个姑娘的话，那气氛更会活跃得多，她们中间胆大的甚至会放开清亮的歌喉，唱上甜甜的一曲：“姐姐家在菱塘旁，满塘菱角放清香，菱角本是姐家种，任哥摘来任哥尝。”如果哥哥能够尝到这脆生生、甜丝丝的菱角，想必还有不少而美丽的爱情故事吧！
　　在脍炙人口的小调声中，懵懂的童年转瞬即逝，与我曾经对歌的姑娘现在不知远嫁到了何方，我更无法想起她的俊俏模样，夜深人静，只能用自己的文字这样描述：“穿着时新的村姑，从红肚兜上偷偷地绞下那角碎布，然后小心地浣入水中，看乳燕斜飞，看那角红布是怎样变幻成细细小小的菱花，一朵紧接一朵为我次第盛开。”其实，次第盛开的只是心里虚幻的景象，只是脑中美好的回忆，那细细小小的菱花，就像《受戒》里小英子和明海那样，是根本无法结实的；青菱角和红菱角于我而言，也只能出现在诗词歌赋和民歌小调中，让我时刻咂舌品味，让我终身齿颊留香：“丛丛菱叶随波起，朵朵菱花背日开”；“菱儿个个相依生，秋水有情终觉冷”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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