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在雨天遇到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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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楚楚在宿舍楼前徘徊了半个小时，阿辉的宿舍就在三楼西侧的第三个窗口，楚楚几乎可以望到开着的窗。她紧抱着手里的毕业纪念册，似乎都可以捏出水来。
　　楚楚出来的时候和母亲撒了谎，说要去同学家玩。其实为什么要说谎呢，她自己想，坦白的说是要来找阿辉给自己留言，母亲一定不会反对啊。楚楚有些后悔，她买了这本毕业册的时候就想一定让阿辉第一个留言，可是一直到自己认识的人都留了言，楚楚还是没有去找阿辉。楚楚每次想去找阿辉的时候，胸口都如同有若干只小兔子在跳。
　　她在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，然后抛到空中，她想，正面朝上就进去找阿辉，反面朝上就回家。
　　硬币落到地面滚到了马路中间，几辆车飞驰着过去，楚楚有些懊恼，站在那里不知道何去何从。
　　“同学，你有事情吗？”宿舍楼传达室的老头儿踱了出来。
　　“我找韩辉，我、我是他的同学。”楚楚半低着头，仿佛企图做坏事的孩子被人发现了一般。
　　“哦。”老头儿打量了她几眼，“现在放假了，阿辉去上海实习了，要开学才能回来。你回去吧。”
　　楚楚失望的立在那儿，没了思想。楚楚眼圈都红了，楚楚想等到开学自己就要去南方工作了，就再也见不到阿辉了。老头儿说同学你怎么了你找他有急事吗？楚楚点点头。老头儿说别急我把他电话找给你，你给他打电话吧。
　　从前上学的时候，大家都说这个传达室的老头儿最凶。楚楚现在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可爱人。
　　7月的天气，就像楚楚的心情一样，瞬间就阴了下来，有雨点落了下来，远处的天空有大片大片的乌云，隐隐地，能够听到轰轰的雷声。老头儿说孩子你快回去吧，要下暴雨了。
　　楚楚跑到附近的一个电话亭里。她口袋里一共有六枚硬币，大概只够她讲两分钟。
　　两分钟，多么短暂又宝贵的两分钟。该说什么呢？楚楚拿着硬币一动不动，站在那里打腹稿。
　　就连外面雨点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玻璃窗都听不到。
　　阿辉，你好，我是你的同学许楚楚。然后呢，然后要说什么呢？总不能说我想请您在我的毕业册上留言。当然更不能说阿辉我很喜欢你。那是楚楚的秘密，楚楚长到十九岁，只有这一个秘密。
　　楚楚叹了口气，转过身看着外面雨中的人群，雨伞花儿一样，一朵朵，蔓延在街道上。花儿开着，又瞬间四处游散。为什么不能从容的开放呢？楚楚又叹了一口气。如果爱了就从容的爱，喜欢了就从容的表露喜欢，就像花开了，就从容的把花芯露出来，多好。
　　天在一瞬间黑了下来，7月的下午，忽然浓重得如同薄暮。深邃的天幕，像是积累了厚密的心思一样，就像楚楚心底的忧伤。
　　有人用手挡着头跑过来。楚楚吓了一跳，那个男人敲敲电话亭的玻璃门，想要进来。楚楚点点头，楚楚没有理由不让一个全身湿透的人进来避雨。
　　“我可以打个电话吗？”他指指楚楚手里的电话，浅浅地笑。接过楚楚手里的电话之后又开始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硬币。
　　“看样子，你是找不到的。”楚楚看他已经把那个口袋摸了两遍，她在掌心里翻了翻，拿了两枚硬币给他。
　　“宝贝儿，我的手机没电了，我在公用电话亭，外面雨很大，等雨小一些我就过去接你，你关好窗子，只要一张CD的时间我就会到的。”男人讲得很慢，很耐心的样子。挂了电话之后转身向楚楚道谢，灿烂的一笑，露出整齐的牙齿。楚楚心内一动，她第一次见到阿辉的时候，阿辉就那样笑着，像午后穿越在阳光里的风，灿烂而又跃动的微笑。
　　两个人在一间电话亭里总是有些拥挤，男人向门外靠靠，尽量不让自己身上的雨水碰到楚楚，他的头发有些长，湿湿的，垂在脸颊上，楚楚看不清他的样子。
　　“你要打电话吗？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到外面去。”男人看到楚楚犹豫的摆弄着电话。楚楚急忙摇头。然后展开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。
　　“呀，后面的一个数字模糊了。”楚楚好像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在和他说。
　　“很重要的电话吗？如果重要就把后一个数字从0到9各试一次，总有一个是对的；如果不重要就等雨停了再去问一次他的电话。”男人建议。
　　“不知道算不算重要。”楚楚咬咬嘴唇，尽力不让眼泪流下来。
　　十九岁的爱恋重要吗？十九岁的表露重要吗？十九岁的隐藏重要吗？她问他。然后楚楚自己也奇怪，楚楚从来不和人说起这些的，更何况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。
　　“你有多少硬币？”他问楚楚。楚楚摊开手掌给他看。他把自己怀里的小狗递给楚楚，又笑笑，然后跑了出去，天地之间像是垂着雨做的幕布，楚楚只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在雨里闪过，然后就模糊得看不到了。小狗在楚楚怀里感到了温暖，好像很高兴的样子。楚楚想，这真是个奇怪的人呢。
　　男人再回来的时候，头发上滴着水，他把从对面便利店换来的一把硬币放到电话机上，神秘的对着楚楚眨眨眼睛。
　　“我的小狗陪我一起淋了雨，小家伙真可怜，全身都在哆嗦，你看它和我像不像？”他把小狗放在自己的头旁边，比划着让楚楚看。楚楚想，这个男人可以给人一种快乐的光，温暖的。
　　“小狗叫小林，我叫大林，是我女朋友起的名字。”然后拿起电话：“你要找的人叫什么？”
　　“韩辉，我即将过去的大学时代的学友。”
　　大林开始打电话，从0到9，依次打过去。结果数字是6的那个关机，其他的都不是楚楚要找的那个人。
　　“你不用难过了，等过些时候你再试试这个号码，大概这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了。”
　　“其实，就算电话通了，我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的，我这么做很唐突，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。”楚楚很感激的看着他。
　　他狡黠的做了个鬼脸，说：“我大致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样一个故事了。十九岁的女孩子有了自己喜欢的人，却又不知道要不要对他讲。”
　　“你？”楚楚感觉脸颊热热的，她惊讶的盯着大林。
　　“每个人都有过十九岁的呀。”
　　大林说假如现在和你一起避雨的是你的阿辉，你就站在他面前，你想说什么呢？楚楚看了看他，说，阿辉要比你高一些。于是他踮起脚，靠着玻璃窗站着，很认真的看着楚楚，说你讲吧，我就是阿辉。
　　阿辉大概都不记得我。我一直是一个很内向的孩子，普通到他经常叫不出我的名字。阿辉的性格真好，对每个人都那么友好。阿辉的样子很像韩国的一个歌星，我想阿辉唱歌一定也很好听。如果我的电话打通了，我大概也只会告诉他我是他的学友，我叫许楚楚，我很遗憾没有来得及请他给我留言，然后祝他永远快乐。
　　楚楚低头盯着自己裸露的脚趾，说我喜欢阿辉有两年半的时间了呢。两年半啊，黄昏的时候趴在宿舍窗口看他在足球场踢球，舍友总会问我，楚楚啊，为什么你在窗口的时候总会自己对自己笑呢？我就说在窗口可以看到最好看的风景，我当然快乐啦。每个人都有一扇窗，每个人看到自己窗子里的风景都会快乐。
　　小林在楚楚怀里喃喃的叫，仿佛在回应楚楚的话一样。
　　楚楚说得很慢，说得很零散，往事像古旧的胶片一样，在雨幕里放映着一片片碎片般的回忆。
　　大林说，你看，它们只是碎片，会发出耀眼光亮的碎片，即便连在一起也拼凑不出完整的昨天的。
　　阳光是照在明天的，回忆只是仲夏夜晚的星星。
　　“你是个好人哦。”楚楚看着他，楚楚把秘密说出来的时候感觉心里清静了很多。外面的雨也越下越透明，远远的望得见淡蓝的天空。
　　“小鬼，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，今天你运气不赖耶，我是难得的好人。”他哈哈地笑着。楚楚觉得
　　这个风趣的男人真的和阿辉很像，楚楚心里很满足，仿佛她真的把秘密说给阿辉了一样。
　　“你多大呢，和你说话很快乐呢，我想和阿辉说话一定也会这么快乐，你可以在我的毕业册上留言吗？”楚楚把本子打开，展开第一页。那是给阿辉准备的。
　　“呃，写什么呢。”大林很认真的举着笔，在思索。
　　许楚楚，预祝你毕业以后事业有成。署名，阿辉哥哥。
　　“呃？写这个？”楚楚咯咯地笑。
　　“是啊，要是阿辉写大概也会这么写吧。还有，我是真的姓韩呢，不然我把身份证给你看。”
　　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姓韩，看到这一页，总会想到两个人的。楚楚的心情也像雨后爬出来的阳光一样，淡淡地，开始被温暖环绕。
　　“一张CD的时间到了，你该去接女朋友了。”楚楚把小狗还给他。
　　楚楚和他走出电话亭，空气里弥漫着轻轻的青草味道。
　　“可不可以让我抱抱你呢。”楚楚犹豫着，问他。
　　他也犹豫了一下，慢慢的张开手臂，环抱住楚楚。“阿辉，再见。”楚楚心里喃喃地说。
　　“小鬼，要快乐哦。”
　　然后他们告别，在午后重新浮现的阳光里，兀自向左向右。走到一半的时候，想起那张写着电话的纸条还留在电话亭里。楚楚没有回头，她想这样就很好，自己可以永远记住这个怀抱的。
　　偶尔，她会路过那个地方，想起一张CD的时间里，一个陌生的男子曾经和她一起扮演过初恋的角色。她想不起他的样子，只记得他的头发是濡湿的。她想，他头发干了之后一定是好看的蓬松着，走起路来，那些头发也是快乐的跳跃着，就像阿辉一样。
　　楚楚唱着歌走过马路，夏季的午后，只有风在四处呢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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